表姐 表姐出生在教师家庭,大姨父是教师,大姨是农民。大姨父以前家境贫寒,是贫农出身,他的父亲是土改干部,老一辈党员境界颇高,主动将土地分给农民,自己成了无产者。大姨父就读于慈溪中学,有一天,他正在农田劳作,邮递员突然送来一封挂号信。打开一看,竟是杭州大学的入学通知书,杭州大学政治系当时的招生名额全部由国家分配。这让一旁的农民既惊讶又羡慕。按常理,他们这个班毕业后是要担任县级领导的,然而,林彪、四人帮反革命集团被打倒后,大姨父最终成为了一名普通的人民教师。大姨父与大姨在农村时就已确立恋爱关系,上大学时二人已然结婚。表姐凌晨出生时,大姨父还在杭州读书,为了纪念女儿,他为女儿取名“吕杭”。那时他们一家生活清苦,教师待遇较低,又身处偏远农村,出行极为不便。小时候的表姐便养成了吃苦耐劳、艰苦朴素的品质,做家务、烧饭做菜、照顾大表哥,样样都做得得心应手,而且她心地善良,是父母的得力帮手。
那年春节,我们一家去他们家做客,其他亲戚也都来了。那时大姨父的生活条件逐渐改善,他从农村学校调到了城镇市属高中,还担任了学校领导,一家人都住进了学校的集体宿舍。这里比农村的房子好多了,干净、卫生又漂亮。大姨十分热情,常常买许多菜和食品招待我们,还会给我们压岁钱。下午吃过点心,傍晚时分我们本应回家,可一个小表弟执意不愿回去,好客的大姨父欣然留下了他。后来大姨父觉得他一个人没有伴,便叫上我一起留在他家。家人离开后,热情的大姨给了我们一大袋零食和玩耍的小鞭炮。趁着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,我们来到校园,一边嗑瓜子、放鞭炮,一边吃着小核桃。那时我们不懂吃核桃的窍门,就用手把核桃扔在地上,让它自己破壳,然后趴在地上找核桃仁吃。
晚上睡觉时,大姨让小表弟跟表姐一起睡,我跟大表哥一起睡。表姐比我大 6 - 7 岁,当时正上高三,小表弟比我小 4 岁,在上一二年级。可小表弟十分执拗,哭喊着说不愿意跟女生一起睡觉,我也只能随他去了。来到表姐房间,映入眼帘的是墙上衣架上晾着的内衣和袜子。房间里有一张靠墙的单人床,还有一张朝北靠窗的写字台,在当时这样的条件已经很不错了。表姐在温暖的台灯下刷题,为来年的高考做准备。见我进来,她客气地说:“你先睡吧,我还有好多作业没写完。”“好的。” 我腼腆地笑了笑。那时天气很冷,外面寒风刺骨。我瑟瑟发抖地睡在了床的另一头,在被窝里蜷缩着腿,过了好长时间才睡着。迷迷糊糊中,表姐很晚才钻进被窝,随后我便感觉一股暖流传来,整个被窝都暖烘烘的。第二天起床,外面白茫茫一片,原来昨夜下了一场大雪。那年我才 12 岁,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学生。
高考是人生的重要转折点,考上大学,前途便一片光明。可惜表姐落榜了,成了待业青年。虽然大姨父是城市户口,但大姨是农村户口,当时孩子的户口随母亲,所以表姐和大表哥都是农村户口。后来母亲说,表姐不打算复读了,大姨身体不好,女儿留在身边能有个照应,而且表姐在校办厂当了临时工,当时的报酬还算不错。每次去大姨父家,总能看到表姐留着短发,肩膀宽阔,身材微微发福,她总是笑容满面地撸起袖子忙这忙那,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。
就这样过了几年,我上初中了,表姐 20 多岁,正值青春年华。她虽没有沉鱼落雁之貌,但给人的感觉是诚实、踏实、朴素且落落大方。有人说女人可以通过婚姻改变后半生,大家都希望表姐能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伴侣。后来听母亲说,表姐在校办厂认识了一个叫 “田召” 的小伙子,他家境一般,母亲是苏北人,他是独生子,大姨很喜欢他。大姨心地善良,对谁都很好,大姨父一般不过问家事,工资都交给大姨。丈母娘看女婿,总是越看越欢喜。过年时,我们去他们家吃了一顿便饭,就算是订婚了。小伙子身材高大,家里有三间瓦房,屋后有条大河,屋前是农田,还养了许多家禽,是典型的江南农村家庭。饭后,小伙子的父亲划着船把我们送到了镇上。
后来听母亲说,这个小伙子工作不积极,好吃懒做,还经常住在丈母娘家,而且传闻他手脚不干净,爱小偷小摸。唉,我心想表姐应该是知道这些情况的吧,那时我 16 岁,正处于少年懵懂的初中毕业阶段。
90 年代初,慈溪棉纺厂大量招收纺织女工。这是一个难得的就业机会,当时纺织厂的待遇优于其他行业,而且农村户口也能转为城镇户口。表姐凭借高中文凭,过关斩将,顺利成为了一名挡车女工,但工作十分辛苦,还要上夜班。大姨高兴极了,表姐的工作问题终于解决了。这时,很多亲戚都劝表姐,说那个小伙子不可靠,还是尽早分开为好,毕竟表姐以后要在镇里工作了。那时我看了不少杂七杂八的杂志,知道男人不可靠,女人就会吃苦一辈子。有时看到表姐,我也想表达自己的看法,可又觉得自己年纪小,不善于表达,只能任由命运安排,或许这就是表姐眼中所谓的爱情吧。在棉纺厂工作,表姐住集体宿舍。暑假期间,有一次我和母亲、大姨妈去看望她,第一次走进女工宿舍,只见走廊顶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内裤、内衣和袜子,场面十分壮观,实在让人难以想象。从交谈中得知,她的男友也来了慈溪,没有工作,在外面租了房子。可后来发生的事情超出了我们的想象,小伙子竟然因盗窃进了派出所,这次表姐彻底绝望了。生米已煮成熟饭,可小伙子实在不争气,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,后来他们真的好聚好散,没有丝毫纠缠,我知道后异常开心。
寒假期间,我听母亲说表姐找了一个男朋友,是她以前的高中同学,现在正在读军事院校。这个男生主动追求表姐,现在吃住在大姨家。我们都为此感到激动和兴奋。春节期间,我见到了他,他叫 “叶回品”,身材高大,脸庞消瘦,身上有着军人特有的坚毅气质,能说会道。丈母娘喜欢得不得了,整天眉开眼笑。表姐也笑容满面,已经走出了上一段感情的阴影,正享受着爱情带来的甜蜜,见到人总是难掩内心的喜悦。但遗憾的是,亲戚们去了他家之后,发现他家一贫如洗,父亲爱喝酒,也是个好吃懒做的人。另外,叶回品还在读军事院校,至少还要一年才毕业,这意味着暂时还不能结婚。凑巧的是,大表哥高中毕业后高考落榜,后来参军也考上了军事院校,他们应该有共同语言。大姨一家人觉得叶回品是可靠的,人无完人,高中同学知根知底,军人觉悟高,政治素质过硬,而且表姐年龄也不小了。春节结束后,大姨热情地招待了未来的女婿和亲戚们。饭后,我们一家人骑着自行车回城,表姐则坐着叶回品的自行车去上班,幸福地依偎在他怀里。我们在路上有说有笑,归途中灯火阑珊,我的心情也格外舒畅,那年我 18 岁,是个正读高三的少年。
时光荏苒,岁月匆匆。我们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,寒来暑往,我顺利考上了大学。表姐和她的男朋友也在书信往来中迎来了新的一年。表姐要结婚了,大姨家花了 3 万多在绿山新村买了一套商品房,没要男方一分钱,也没有办酒席。婚后,表姐夫回部队了,表姐每天在棉纺厂上下班,陪伴她的只有墙上的 “双囍” 二字。嫁给军人意味着奉献,要成为祖国坚强的后盾,表姐成了光荣的军嫂。在慢慢相处的过程中,大表哥和表姐夫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,其实这也很正常,表姐夫在饭桌上夸夸其谈,在丈母娘面前甜言蜜语,却华而不实,而且十分吝啬。
大家都盼望着表姐夫能快点转业回到地方。喜从天降,表姐有了爱情的结晶,怀孕了。她一个人忙里忙外,真的很辛苦,孩子出生后就更辛苦了,双方父母也跟着忙前忙后。儿子和女婿在外当兵,大姨自然扛起了照顾家庭的责任。每次看到表姐,她总是穿着浅蓝色的军棉袄,脸上已出现了淡淡的雀斑,不再是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温柔姑娘,而是成为了家庭的主心骨。从她坚毅的眼神中,我总能感觉到一丝淡淡的忧伤。
我读大学期间,表姐一边带孩子,一边上班,表姐夫仍在部队,偶尔回来探亲。社会变革日新月异,国家经济体制逐渐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,东北三省作为老重工业基地,出现了国有经济改制,许多国企工人下岗、待业。不少有能力的人纷纷下海经商,教师的地位也逐渐提高。表姐夫凭借高大帅气的外表和能说会道的本事,在各种场合都很受欢迎,小姑小姨们都夸他健谈。而表姐 30 多岁,消瘦的脸上布满了黄褐斑和雀斑。其实表姐内心的苦楚又能向谁倾诉呢?她只能盼着孩子快点长大,时间过得快些,丈夫早日转业回到慈溪。
春节期间,饭后,小姑的丈夫质问表姐夫和小姑的关系。原来小姑家在温州,表姐夫部队在厦门,很多时候表姐夫去厦门时,经常绕道去小姑家做客,关系似乎过于亲密。我想表姐应该比我们更清楚其中的情况,只是或许正如那句 “只缘身在此山中,不识庐山真面目” 所说,她可能已经难以分清是非,又或许是感到无能为力,内心肯定如刀割般痛苦。耳边响起梅艳芳的《女人花》,那歌声凄惨又深情,唱出了女人的寂寞与脆弱。一个如花般的女人,苦苦期待着爱情,渴望被爱、被呵护,可命运为何总是让她如风中的花朵般飘摇不定。我作为旁观者,也只能无奈叹息,听天由命。
1997 年我大学毕业,被分配到慈溪乡下的一所中学,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。我感谢党和父母的培养,终于能报效祖国了!表姐也熬过了几年艰辛的日子,儿子慢慢长大了,胖嘟嘟的,身材也像他父亲一样高大。
2000 年我们家造房子,打地基时缺少帮手,表姐二话不说,帮忙买菜、烧菜,安排得井井有条。有时她匆匆扒拉几口饭,就马不停蹄地去上班了。那时,我真的很感激表姐。
命运总是捉弄人,表姐所在的棉纺厂改制,大量女工面临下岗。因为表姐是合同工,最后拿到了三万多的补贴。35 岁左右的纺织女工,想要在社会上重新创业谈何容易,没有创业资金,没有创业基础,也没有创业的勇气,表姐只能去大润发超市当了售货员。每次逛超市,我就会想起表姐。有时在超市碰到,我们也会寒暄几句。我问过表姐,为什么当初高考不复读呢,万一考上了呢?表姐总是苦涩地一笑。人的一生有许多转折点,一旦错过,人生轨迹就会大不相同。但太阳依旧每天从东方升起,在西边落下,在这茫茫世界中,少了谁都一样运转。
2004 年表姐夫从部队转业到地方,在镇里的派出所谋得了一个不错的职位,享受公务员待遇,收入比表姐高了好几倍。表姐十年的等待,终于迎来了幸福的时刻。那时看到表姐,她脸上洋溢着女人特有的妩媚,我想她一定是最开心、最幸福、最可爱的女人。花朵需要蜜蜂来采蜜,鱼儿离不开水,她终于等来了安稳的生活。
那年我结婚了,表姐夫卖掉了摩托车,贷款买了一辆吉利金刚,他们一家三口参加了我的婚礼。我衷心希望他们一家人能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。
叶回品在派出所工作得如鱼得水,工资、奖金丰厚,赚得合不拢嘴,这和在部队时相比确实好了很多。可好景不长,表姐在给我妈打电话时说,叶回品现在应酬很多,每月开销很大,还经常不回家…… 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,他喜欢吃喝玩乐,还在外面拈花惹草。耳边响起黄妈的《等待》,那高亢深情的歌声,让人不禁感叹,难道表姐等来的竟是残酷的《剪爱》?当时大姨身体不好,已到弥留之际,她希望趁自己还活着,央求他们夫妻能好好过日子。2007 年,大姨离开了人世,永远地告别了这片她热爱过的土地。那一年,我 34 岁,已经是一个明辨是非却有些木讷的年轻人。
后来姐姐独自带着儿子,孤孤单单,仍在超市上班。儿子学习成绩不好,初中毕业后上了职校,后来听说参军去了。
前些天,我无意中听到张楚的《姐姐》,便想起了我那含辛茹苦的表姐。表姐,你现在还好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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