过年
年底,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了。空气中弥漫着烟火、甜蜜与欢乐的气息。父亲已经忙了一整天,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,还烧好了几种过年的小菜,例如红烧油豆腐、笋干煮肉,油炸了好多桂花饺子,并且用剩余的油料还炸了几条新鲜的大草鱼、鲫鱼。前些天还炒了许多瓜子、花生,做了好多冻米糖。
除夕的夜,睡得最踏实。枕边叠放着整齐的新衣服、新袜子,枕头下还压着一叠压岁钱,床底下整齐地放着新做的布鞋,而旁边的旧布鞋东一只、西一只,鞋跟已经脱落,鞋头已经有两个小窟窿,我半醒半梦,睁着眼睛,傻傻地望着它们。同村的邻居阿红,跟我妹妹同岁,由于我们外婆家都在同一个丰呀群联村,像是亲上加亲一样,她早已穿好新衣服,今晚上早早地来到我家,借宿在我家,与我妹同睡一个被窝,辞旧迎新,欢度岁末,迎接新年。虽然半夜的鞭炮声和尿意叫醒了我,但我按捺不住愉悦的心情。闻着阳光下晒过以后新棉被散发着的暖暖的太阳味,尿后我便又睡去了。
第二天,一大早我醒得特别早,竟然离开了暖暖的被窝,怀揣着梦想、希望与憧憬,穿上了崭新的衣物,脸上洋溢着笑容,嘴巴也欢快地咧开来,多开心啊!生活被甜甜蜜蜜的零食以及过年的气氛笼罩着,平时哪有这么好的待遇呢?昨天除夕吃了家养的鸡肉,今天又长一岁了,我特别开心与自豪。屋子里已经弥漫着红豆粥的味道,正月初一早上,母亲习惯做这道粥,再加上年糕、红枣。吃了一碗满满的粥,预示着新年快乐,来年吉祥。我快速地吃完粥,用旁边衣服上别着的手帕抹了抹小嘴,新鞋在脚下生辉,一下子跑到外面玩鞭炮和自制的链子枪去了,噼里啪啦地和屋后的邻居阿辉对射了一阵子,还用茶杯盖把点燃的鞭炮罩在里面,砰的一声,气浪竟然把杯盖顶得老高老高,足有好几米高。而我妹妹则穿着新衣服,花枝招展地走到人家门口展示一番,希望人家夸她漂亮、美丽,这样才会高兴地离开,否则会一直站在人家门口,企盼地望着大人。孩子的心啊,是多么单纯、幼稚、纯洁甚至可笑。
初一,我们全家人有个不成文的约定,到外婆家去。那时,我们父母是农民,每天都在田间地头忙碌着,我们很少到外婆家去,趁过年去做客,那时我们多么开心啊!可以吃好吃的点心,还可以拿到压岁包,见到久违的笑眯眯的外婆、外公,还有其他亲戚朋友。外婆家离我们有十多公里,距离阻隔了我们思念的心。距离有点远,平时我们很少去。走路太远,而当时其他公共交通还没这么发达。旧年父亲买了一辆 “永久” 牌自行车,那就方便多了。
我们孩子的心早已飞到遥远的外婆家去了,一直在催父母快点出发。由于我家在村口的最前面,村民出行必定经过我家旁边那条大路,我一看到阿红家的父母亲骑着自行车带着她早已去外婆家,马上回到家告诉母亲。可母亲一直在洗昨天除夕全家人换下的旧衣服,满满的几大脸盆。母亲撸起袖子洗衣服,站在水泥板前,不断地搓、揉、刷、洗。洗衣服时泛起的肥皂泡,在阳光的照耀下呈现七彩的颜色,特别美丽。一阵寒风吹来,肥皂泡在空中飞舞,但马上又 “噗呲噗呲” 地破灭了。我也无心观察这些美丽的泡沫,一直在旁边催促:“洗快点,我们出发吧!” 可母亲总是微笑着说:“等一等吧,衣服总要洗干净,你们到旁边再去玩一会儿吧。” 父亲则推出崭新的自行车,观察前后轮胎的气压状况,还在车前横挡绑了一点棉絮,这样我就可以侧着身坐在前面了。而母亲坐在后车书包架上,然后妹妹再坐在母亲的怀抱里。虽然这样骑车很危险,但在当时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。为了能让我们一起去外婆家,前年,父亲借了一辆自行车在路上试了好几次才成功。在当时,自行车是最主要的交通工具啊!
在催促声中,母亲才洗好了衣服,我有些不高兴,嘟着小嘴。母亲叫我到屋里去拿衣服架,我侧着身装作没听见,母亲只好自己去拿,然后匆匆地晒好衣服。真扫兴,我已经把口袋里的鞭炮都玩得差不多了。
终于出发了,我侧着身坐在自行车前横档上,这才露出笑容,而母亲抱着妹妹先坐在后书包架上,父亲则踮着脚,慢慢地推着地面,踮几下,达到了一定的速度,然后起身坐在座位上,一踩脚踏板,慢慢地出发了,驶向外婆家。我坐在车前,风景独好,车行驶在机耕路上,车轮碾着小石子,发出 “沙沙沙” 的声音。虽然天气异常寒冷,北风呼呼地吹着,但仍挡不住我们火热的心情。路上行人很多,都顶着寒风,艰难地驶向自己的目的地。偶尔驶过一辆公共汽车,黄沙漫漫,尘土飞扬。
中途,我们在半路凉亭休息了一会儿,当时余和公路是一条荒凉的机耕路,两旁的梧桐树早已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,在刺骨的寒风中守着一条孤独的大马路。周围都是农田,荒凉萧瑟,茫茫一片,偶尔能看到种植的绿茵茵油菜与大麦,其他植被早已被飞溅的泥浆和飞舞的灰尘所覆盖,叶片早已变成灰色,很少看到村庄。坐在前面的我和坐在后面的母亲、妹妹都冷得瑟瑟发抖,而父亲骑着自行车却冒着热汗,微微地颤抖,口里冒着白气,还笑呵呵地说:“天气真冷,外婆家真远。” 而母亲嗔怒道:“谁稀罕你这个老实人?要不是当时你每天都往我家跑,我才不稀罕你呢!”
父亲骑着自行车,路上高高低低,还有雨天留下的水坑以及抛撒的沙石,车颠簸在路上,我坐在前档上也非常难受、寒冷,忍受着,坚持着。突然,前面路上看到了一盒奶油蛋糕,原来是自行车在石子路上颠簸得厉害,盒子侧翻,绳子断了,蛋糕掉在了马路上,雪白的奶油蛋糕里镶嵌着沙石,怪可惜的,而当时奶油蛋糕是挺珍贵的食品。看着掉在路上挺可惜的,后来父亲说,拿回家可以喂猪。就把它用篮子装起来,放在后书包架上,与我们一起颠簸着,驶向外婆家。
近了,近了,外婆家近了,终于到了毛家山市场,我们休息了一会儿,看商店里正在播放儿童动画片《阿凡提的故事》。离开余和石子路,向北转弯,驶上小马路。又下了自行车,父亲推着车,我们四个气喘吁吁地翻过了当时的萧甬铁路,外婆家更近了,它坐落在一座丰山旁边。沿着一条浅浅的小溪,踩着高低不平的石板路,路旁的灌木郁郁葱葱,有些爬山虎爬上了斑驳的墙面,一转弯,终于到了,闻到了外婆家特有的烟火味。外婆已经在屋檐下翘首以盼,她穿着围兜,蹒跚着,布满皱纹的脸上露着笑容,张着镶着假牙的嘴,热情地招呼着我们,还呼唤我的小名。外公高大的身躯,戴着呢子帽,穿着老式中山装,张着漏风的嘴,脸红光满面,笑呵呵地给我们分压岁包。
其他亲戚朋友也在了,父母亲和他们一一打招呼,经过了漫长的一年,把记忆无缝地衔接起来,去掉中间省略的部分,嘘寒问暖,聊旧年的事,展新年的梦。生活过得如此缓慢,犹如爬行的蜗牛,一天又一天,一周又一周,一月又一月,一年又一年。而我和妹妹都与同龄的亲戚伙伴玩得开心热闹,在鞭炮声中打成一片,玩成一片欢乐的海洋。一家族人经过漫长一年的耕耘,好不容易团聚在一起,又温暖地围坐在一起,在长辈的指引下,乐呵呵地吃起了团圆饭。吃饭期间,我的小表弟可能是眼尖,早已看到了甜美的奶油蛋糕。一直缠着我大妈,嘀嘀咕咕说个不停,然后他拉着我大妈走到外面,指着自行车,问:“那里有奶油蛋糕,为什么不能吃啊?” 这时大妈也很疑惑,为什么把奶油蛋糕藏起来。这时我妈及时站出来解释了有奶油蛋糕的原因,然后拿出来让大家看到真实的奶油蛋糕,大家都乐呵呵地笑开了,原来是喂猪的。后来我大妈保证明天吃饭的时候一定买一个新鲜可口的蛋糕来。
人们都说:儿时外婆家,大时丈母家,老时女儿家。如今近四十年过去了,岁月的尘埃已经覆盖了曾经的一切。岁月的流水已经冲刷了曾经的尘土。外婆外公已经离世好多年了,连父亲等好多长辈也化为尘埃仙逝,而我也已经步入了上有老下有少的中年。外婆家的房子已经被周围的楼房淹没了,墙头布满了青苔与爬山虎,墙壁布满了皱纹与沧桑。一条熟悉的路已经不见了,消失在茫茫的尘世中。
微米、毫米、厘米、分米、尺、米、公里,甚至光年,以人观察的尺度来说,米是最接近人的范围。秒、分、时、天、周、月、季、年。对人来说,年最能代表人类的寿命范围,而且地球上大多数地方四季分明,以年为周期轮回最符合人的计数周期。
小时候,自己的年龄是自己一年一年加上去的,每天嘻嘻哈哈,无忧无虑地生活,最关心的就是自己的年龄,每天希望像过年一样,有好东西吃,有新衣服穿,而且还有很多期盼的事情,就像盼星星盼月亮一样。而现在经常忘了自己的年龄,混混沌沌,终日仿佛活在梦里,没有目标,对自己也没有什么要求与奢望,好比无头的苍蝇,始终撞在透明的玻璃上,只有 “咚咚” 的回响声。自己的生活没有了精彩。有时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几岁了,常常忘记!只知道是哪一年出生的。过年,实在是个敏感的话题。过完一年就长一岁,从孩童到少年,到青年,到壮年,到中老年。不同的阶段,不同的人生境界,宛如夜空中瞬间划过的流星,响亮而精彩,最终的落幕,却都是那么荒凉、孤独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