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糕情韵,岁月流芳
小时候,忙碌的十一月,乡下人收割完地里的晚稻,种下油菜和大麦。有些图省事的,直接在水稻田里撒些苜蓿籽,想着来年开春既能当肥料,又能改善土质。经历了秋日的丰收,乡下人一定要把冬日过得充实。
每年冬天,一家人守在矮矮的屋檐下,围坐在暖烘烘的土灶旁,炒年糕、瓜子、花生,做冻米糖,煮芋艿头……尽管屋外寒风呼啸,但作为孩子的我们,只觉得寒冷的日子里满是舌尖上的诱惑。
在这之中,做年糕堪称重头戏。年糕米用的是当年收割的晚梗稻。把新碾好的梗米倒入水缸,接着倒入清水,将米搅拌均匀,让每一粒米都充分浸湿,水要完全浸没米粒。有时,为了让年糕口感更软糯且有韧劲,会稍微掺点糯米。浸泡大约一个礼拜后,父亲把年糕米从水缸捞出,放在几个大竹箩筐里,用干净的河水冲洗几遍。此时的年糕米粒粒饱满,通体雪白,晶莹剔透。
家家户户都要做年糕,每户至少做二三百斤,村里的年糕场一入冬便异常忙碌,所以得提前预约时间。有时人多,做好年糕都到三更半夜了。这次,父亲打听了熟人,得知年糕场下午比较空,便拉着手拉车,载着我和年糕米出发了。
路上,时不时会碰上做完年糕回来的邻居亲戚。父亲总会停下来,和他们寒暄几句,随后又匆匆赶路。我望着别人家车上冒着热气的年糕,馋得直咽口水。到了横堰市场,转个弯就到了。远远地,便能看到年糕场的烟囱吐着黑烟,还带着点点火星。
到了年糕场,父亲先把我抱下车,再卸下竹箩筐排好队,叮嘱我别乱跑,就进了年糕场。过了一会儿,父亲出来了,手里多了一个年糕团,笑着说:“阿风,饿了吧,快吃。今天幸亏提前打听好,人少,排一会儿就轮到我们了。”
终于轮到我们了。师傅们把年糕米倒在场里的箩筐,机器张着大口子,尾部拖着一个无底白袋子,下面接着箩筐。米倒进机器后,机器瞬间发出轰隆隆的声响,很快,白袋子鼓了起来,箩筐也装满了白米粉末。师傅们把这些白米粉和水搅拌均匀,倒进大蒸桶,放在大水锅里蒸。不一会儿,米蒸熟了,被倒在大木盆里,热气迅速弥漫整个年糕场。远远望去,几位师傅高高地坐着,穿着单衣,挥汗如雨,手里拿着木棒槌不停地捣、揉,随后将其揿入另一台机器的入口。这机器就像注塑机,另一头的管子里挤出像牙膏一样不断蔓延的白色物体 —— 年糕。长长的年糕被挤到运动传送带上,一个旋转的铁制刀具将它们切成相同的长度。两旁的女工们把一根根热气腾腾的年糕放在竹篾上。我兴奋不已,也跑去帮忙,可小手一摸年糕,就留下了墨黑的手印,原来是之前手东摸西摸弄脏了自己都没察觉。父亲瞧见,立刻叫我去洗手。过了一会儿,冷却后的年糕就可以叠起来了,像搭积木一样,四根横、四根竖,排列得疏密得当。
回到家,看着一叠叠年糕,一家人满心欢喜,感觉往后吃饭都有了着落。用手轻轻扒开粘在一起的年糕,一根一根放在干净的竹席、竹篾、晒花簟上。等其自然晾干,在出现龟裂之前,倒入水缸,用清水浸没最上层的年糕。这样一来,能防止年糕在空气中氧化发霉,有了这层水的隔绝,年糕可以保存很长时间,来年开春还能食用。
有了年糕,吃饭都变得格外香。早上,父母总会烧黄芽菜年糕泡饭,浇上周巷酱油,再用调羹挖一勺新熬的猪油,美味至极。晚上烧菜时,有时会往土灶里扔一条年糕,借着熊熊炭火煨着。当里面发出 “噗噗” 的声音,就知道年糕熟了。用火钳快速夹出来,两手交替着拍去灰尘,热气腾腾的年糕,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香味。那煨年糕的味道,我至今都难以忘怀。
过年时,大家走亲访友,饭桌上一定会有一碗炒年糕招待客人。上海亲戚回沪时,母亲总会准备一毛线袋年糕和新晒的霉干菜。过去,毛脚女婿上门,客气的丈母娘一定会烧一碗水煮年糕,再加上两个鸭蛋,俗称 “划了蛋年糕”。我也曾受到这样的待遇,可结婚没几年,丈母娘就过早地离开了人世。第二年,女儿的降临,在一定程度上冲淡了我们对她的思念。然而,从此女儿没了外婆,我没了丈母娘,爱人没了母亲。每次去丈人家,总觉得缺了些什么。
每当金秋蟹黄时,爱人总会做一道宁波名菜 —— 梭子蟹炒年糕,女儿总是吃得津津有味,赞不绝口。年糕,寓意 “年年高”,是我们这儿过年必不可少的美食。中国人过年过节总爱讨个好彩头,“年糕年糕年年高,芝麻开花节节高,今年更比去年好”。虽说现在丰富多样的美食不断冲击着我们的味蕾,但在物质匮乏的年代,年糕不仅是主食,也是难得的休闲食品。作为稻谷、米的衍生物,它一代又一代地滋养着我们。怎能不让人时常怀念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