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节又快到了,很多人感到如今的年味没有从前那么浓烈,可是像我这样八十多岁的老人却真的从心底里羡慕当下的孩子们。
说实在话,如今孩子幸福的童年是彩色的、甜蜜的,将来当他们长大了,肯定有很多有趣的情景值得他们回忆;而我的童年却是灰暗的、酸楚的。如果把我的童年生活用宁波老话串烧起来告诉大家,那就是搞笑版的“忆苦思甜”啦。
听母亲说她生下了我们“七个儿子八个囡”,那时候的孩子个个是“猪多肉贱”“会大大香糕,勿(不会)大大蒲包”,像我的那些兄弟姐妹好几个就是“七日风、百日瘟”早早“翘辫子见阎王”了,只剩下二个哥哥、一个姐姐和我四个人,一家六口挤在一间“风倒败落”的小屋里,“外面下大雨,里边下小雨”,那可是“四穿凉棚”,在这“连灶连眠床,中央是明堂”(有一块天镜板)的房子里,家具更是少得可怜,只有“搁搁眠床搭搭灶”、“出气镬盖破筲箕”,就像从“蛳螺鱼虾船爬上来”的人家一样。我哥哥常常笑着对人说我们是“睏睏动(铜)床,蹬蹬(住)漏(楼)房”
我父亲是“脚娘肚当米缸”的“小行贩”(做水产生意的小贩),每天“鸡叫出门,鬼叫进门”“上磨肩胛,下磨脚底”,母亲还得“头戴手巾布,脚踏黄泥路”“鸡叫头遍”就摸黑出门去泗港市场帮父亲占一个摊位然后一起叫卖,我的大哥二哥是给人家当长工、做短班的“做生活人”:一家人都是“奔奔前头,拿拿零头”,“一年苦到头,不值一头牛”,累死累活还是“上无片瓦、下无寸地”的穷光蛋,因而在解放前我也无钱读书,成了“放山野猪”。
每当有人客来的时候母亲总是对他们说:“下饭无告,饭吃饱。”可平日里家里却是常常“筲箕饭篮吊起”,“吃了上顿无下顿”,有时候甚至是“天亮(早上)冷茶,昼过脆瓜,夜到肚皮摞摞KOKO(睡觉)”。我们的衣服都是“黄鼠狼独张皮”“上落独爿篷”“日当衣衫夜当被”,“新阿大、旧阿二、破阿三、烂阿四”是乡下人的光荣传统,所有衣服轮到我这儿早已是“有的地方千层补,没的地方肉露露”了,只有要“走一步”(外出做客)时好容易穿一双袜子,这袜子啊却是“天看见穿袜,地看见出脚”,“脚末头孵豆芽,脚后跟卖鸭蛋”,我的鞋子大都是哥哥穿下的大得“前头打灶后头做房”的旧鞋,到了冬天,只好“两件布衫当夹袄”冻得牙齿“上爿下爿打相打”,也只好“骨骨抖抖二百花头”。想想左邻右舍谁家不是“今年就想明年好,年年还穿破棉袄”。
那时的“闲时八节”弄堂里的大人们常常聚在一起打牌九,当我要挤进去看看热闹的时候,母亲总是会立即将我拉出来,她也决不允许哥哥姐姐去看,母亲说:“戒赌戒看!”她还经常说:赌虽然是“解冷解热解肚饥”可是“十賭九输”赢了还想赢,输了想“掏稍”(翻本),那可是“屙缸底掏梅核--越掏越深”,“赢了三只手,输了实揪揪。”赢了钱,花天酒地,谁都可以“抽头钿”、讨彩头:输了呢?还有什么人来为你分担,最后都会变成“脱底蛇箩”。
我们的要求很低只希望能“日里三餐饭,夜里三块板”。俗话说:“要困熟不论好眠床,要饭吃不论好羹汤”温饱而已,可是在那时,连这点最起码的愿望都遥不可及,生活还是“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啦”1
“草子虽贱也开花,蚂蚁虽小会搬家”,“千年瓦爿也有后翻身。”时世变了,这些童年记忆也是“有讲唔讲,比如勿讲”咯。
串烧了那么多宁波老话供大家聊作饭后谈资,“解解心焦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