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年间的农村,每当番薯收获的季节,总有一些农户张罗着制作番薯线粉,但如今却很少见了。
“线粉”是现在城乡普遍流行的叫法,在我们浙东地区,有叫“粉丝”“粉线”的,有唤“干面”“面干”的,也有称“豆面”“冬面”的,但“粉条”肯定不是宁波人的叫法。平常见到的线粉,一种为乳白色,色泽亮白,晶莹剔透,那是豆类、马铃薯线粉,而外色微深,略带一丝浅灰的则是番薯线粉。我们四明山区,多以番薯线粉为主。
每年的秋天,村民们将土里挖掘来的番薯倾倒在清粼粼的溪水边。妇女们卷着裤腿弓着腰麻麻利利地又扫又刷,男人们撅着屁股又抹又搬,忙得不亦乐乎。小孩们光着脚丫漫不经心地踩来踏去,嘴馋的捧起来就咔嚓咔嚓啃上几口。
番薯洗净后进行碾碎。早先碾碎靠手工操作,累且低效,后来有了一种专门榨碾的机器,为农户提供有偿服务。这种榨碾机状似农村的风车,但略小一些,一通电源,肥粗的番薯被铁斗轰轰轰地吞进去,转眼化作稠浓的腐汁。
腐汁一桶一桶拎往埠头。埠头旁预备有空缸、空桶等大型容器,以及蚊帐布、竹筛子、木棒等用具。先在缸、桶口沿上横搁简易的竹、木“井”字架,摆正竹筛子,内摊一张一平方米见方的蚊帐布,随后将腐汁一勺一勺舀入,边掺清水边用手指来回搅拌片刻,再用力揉挤,稀释的浆水哗哗淋入缸、桶内。滤剩的粉渣,一般作喂猪之料,但也有农户搓成饼状,在油锅炸了当小点心吃,别有一番风味。浑浊的浆水满上缸、桶沿,需经一宿的沉淀,天亮后倒去废水,底下便赫然出现一两寸厚、白润润的一层沉淀物,即所谓的“粉浆”。湿的“粉浆”黏滑稠腻,白如嫩豆腐,须一铲一铲挖出,装在洁净的器皿里,端回家制作线粉。如不制作线粉,则摊在箪匾上晒成干粉,是作勾芡、烧糊羹的原料。
制作线粉的工艺大致分为“热煮”和“冷轧”两类。“热煮”人手较多,分工明确,有烧火的,有搅拌的,有支漏具的,还有捞取和晾晒的。通常在空屋或院落里搭一口大锅,锅底柴火旺烧,锅内热水沸腾。离锅口一米高处架一副漏具,在三五步外还得准备晾晒的竹竿、木架、箪匾或芦席。制作前先将粉浆在大木桶内调成黏稠的糊状,并调兑微量的明矾,搅拌均匀后盛进面盆,倒入漏具内。面糊穿过漏具的细孔,顷刻间化作百余条白线,有条不紊地淋入沸水中,一瞬间变成淡青色。负责捞取的人操着竹夹子用最快的速度捞起,扔进身旁的冷水槽冷却,再取出后上架晾晒。
相比之下,“冷轧”的工艺程序略显简单,只请本村一名专业人员上门制作,也不必另行垒灶搭锅,直接在日常的土灶台上操作。提前烧开一锅水,滚水之上覆盖一只车轮子般的圆形竹器具,俗称“甑”。甑底摊一方白布,粉浆在桶盆内调匀后,一勺一勺往甑里舀,然后盖严甑盖。待甑内的面糊在腾腾热气中化稠、转色,再继续一勺一勺均匀地浇淋在面糊之上。整个过程反复而繁琐,约摸四五个小时左右,直到面糊高度碰触甑口边沿方才完结。面团蒸透后,连同甑盘一道儿端起凉在桌上。经两三天间歇,甑里的面团慢慢冷却,由软变硬,专业人员会准时登门拆甑,桌上垫下竹筛子,把面团面朝下整个儿覆出来,拆去甑具。面团裸露在众目之下,下青上白,中心有酒杯大小一轮圆孔,酷似一具石磨。三五日后,面团色泽全青,通体石硬,专业人员便抱至空屋,在中间的圆孔内插入木轴,对准轧机的榫卯轻轻一套,严丝合缝,然后身子在一侧的椅子上坐定,将镂满细孔的金属刨刀架在竖立着的面团外沿,手握圆轴外侧的小把子,逆时针一转,金属刨刀的细孔下嗦嗦地钻出细细长长的白色丝线来。
线粉一挂一挂缠上竹竿,晴日屋外晒,雨天室内晾。干后一把一把缚好,密封收藏,或馈赠亲友,或自家享用。在农村婚丧嫁娶的宴席上,在第一道大菜(头汤,也叫全家福)里它是必不可少的。线粉制作完毕,“热煮”的会留下一些“块垒”,“冷轧”的也有剩余的“下脚料”,这些“疙瘩”也是宝贝,有的人家会切成细片,和菜羹一起煮,吃起来溜滑软绵,为小孩子所爱;有的人家切片后晒干,待到年底放“胖婆”(米胖),放出的“胖婆”酥脆喷香,味道胜过年糕片。
这是我记忆中制作番薯线粉的情景。如今,随着农村生活水平的提高,似乎谁也不愿再去辛苦捣腾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