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浓浓淡淡意，深深浅浅情，远远近近事，尽在此幅中。”这是冯骥才先生的《墨竹图》题款诗。20世纪九十年代初，冯先生陪母亲到宁波慈城寻根访亲，向堂哥冯涵才赠送一幅《墨竹图》，还饶有兴趣讲述了《墨竹图》创作的背景。原来冯先生的父亲五岁离开慈城去天津，老家后院的竹林及开春萌发的幼竹是这位宁波游子的乡愁。又到春笋上市时，有关笋的“远远近近事”，仿佛像破土而出的笋尖，不时地触动着我的记忆。
冯骥才先生向亲戚赠送作品一景 来源：《千年望族慈城冯家》
宁波方言中喜欢把山里人称为“里山人”，将春笋称为“毛笋”，又视城西凤岙，俗称“黄泥拱”的毛笋为佳品。儿时，一邻居家有西乡山区的亲戚常挑着进城卖。里山人的双肩披只帆布的肩坎，一身短衫，山袜扎住裤腿，脚蹬一双草鞋，手板宽的竹扁担磨得红亮，一头系只麻袋，一头系只竹篮。里山人到墙门后，一担毛笋只剩几株。他们客气地说，自家山货，卖得便宜些。但邻里们谁也不愿少付钱。大家知道里山人进城卖笋不容易，就为省点船票钱，只能半夜出门。
2019年海曙区横街镇大雷村，毛笋上市一景 胡龙召 摄
记忆中，里山人来卖毛笋，墙门里像过节一样热闹。大人忙着剥笋、烧笋、晒笋干，小孩子们就拿着笋壳玩游戏。把笋壳当箭射，或是比赛谁做的笋壳鞭外翻声音响亮。没等分出胜负，空气弥漫开笋的香味就催着伙伴们各奔各家的灶间。
2021年拍摄的中山西路西塘河畔，这里昔日是航船埠头 王静 摄
有一年的周六，恰逢毛笋上市，我家的里山毛笋“撞车”了。中午家里买了后傍晚母亲下班时又带回一株，这是她同事送的“黄泥拱”笋。那株毛笋壳带黄泥，笋头露出白玉似的笋肉，笋尾带几片嫩黄的叶子。母亲当即做了碗油焖笋，又将笋尖用来做花生米笋麸。那是个传统耕作和供应凭票的年代，春夏之交的食品常常“青黄不接”，里山的毛笋成了这时候的美食。尤其是母亲做的花生米笋麸，那种咸滋滋、油麦麦、硬节节、鲜咪咪的味道至今还留在舌尖。 宁波的马园路上曾经有家宁波如生食品罐头厂，宁波人简称如生厂。如生厂生产的笋罐头可谓影响几代宁波人，尤其是该厂出售的残次罐头，比如做黄鱼罐头所剩的黄鱼头，清洁笋罐头的笋老头或笋嫩衣。这些下脚货，在艰苦的岁月里是不少宁波人的佳肴。
现在的大卿桥 来源：老百晓集桥
当年，家附近有大卿菜场与航船埠头菜场。菜场只在早晨有市场，居民常常来买一些凭票或凭卡供应的猪肉、豆腐、素鸡、青菜之类的荤素菜肴。平常只供应咸齑，往往装咸齑的木桶置于菜场一角的木架上。柜台空空如也，而柜台铁脚却系根草绳，一头外延在地上，还串有破篮或破筲箕，每只破篮或破筲箕写一个数字，白色的粉笔书写的阿拉伯数字十分醒目，这是菜场附近的居民排队所做的记号。有印象的是航船埠头菜场，西侧的鲜货柜台靠墙往西和东侧的蔬菜柜台靠墙往东都有条草绳队。西边的一队卖黄鱼头，东边的一队卖笋老头或笋嫩衣。
印有厂址的如生厂罐头招头纸 来源：网络
外婆家在航船埠头菜场对面的陈家桥巷，每次外婆看到这种草绳队，得知有如生厂的黄鱼头或老笋头，也会去买点。外婆替我们买些黄鱼头或笋老头及笋嫩衣，前者当菜肴；后者与花生米或黄豆一起烧制后晒干，这是那个没有冰箱年代的长下饭。如今，宁波老人仍有晒笋干的习俗，可能与它的保存时间长及百搭功能有关。
楼茂记西门分店广告 来源：1947年4月2日《时事公报》
旧时的宁波人，有冬腌咸齑的习俗。咸齑，至毛笋上市的季节，要作酸发臭。外婆常将如生厂的笋衣，与咸齑缸剩余的咸齑，制成笋麸咸齑。天热时的笋麸咸齑冬瓜汤，是一道不可多得的防暑冷饮菜；笋麸咸齑若与猪肉搭配，是一年四季的长下饭。一大把笋麸咸齑，加一丁点肉，不管炒、炖、煨、爆都很美味。当年的邻居，常将头年制作的笋麸咸齑吃到翌年的毛笋上市，而笋麸咸齑蒸肉则是高档的家常菜。
1985年6月，宁波罐头食品厂的150箱芡汁鲜笋罐头首运莫斯科销售 来源：《甬城记忆——宁波市档案馆馆藏影像档案选编》
印象中，如生厂的老笋头或笋衣，一直出售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。1977年，朋友阿芳曾在如生厂干过活。她至今还能说出操作的口诀，剥笋是一刀两半开。那时如生厂不做黄鱼罐头，而做塘鱼罐头。当时的宁波人不太喜欢塘鱼头，而对老笋头或笋衣情有独钟。 阿芳自诩与如生厂有缘，她的父母皆是如生厂的职工。众多兄弟姐妹中，大哥、小哥和弟弟都在那里工作过，只可惜都没留下工作场景。改革开放后，因为几度搬家，将原留存的铁罐也扔了，只有大哥还存着空罐。据大哥记忆，这是一只代号763的咸菜笋丝罐头，容量200克，材质为马口铁。
阿芳大哥留存的咸菜笋丝空罐头 供图：王静
在自然耕种的年代，夏天的时蔬品种比现在少得多。那时的菜肴多见咸鸭蛋、皮蛋、酱豆腐、臭冬瓜、苋菜管、酱瓜诸如此类的腌制食品。我家除自制的笋干外，母亲偶尔会去西门口的石头桥楼茂记买点油焖笋打打牙祭。
如生厂的一款罐头油焖笋来源：网络
母亲所买的油焖笋是大罐铁皮包装，罐头外没有商品名称及生产单位，只是圆筒两端的一端上印浅黑色的数字，多为罐头的生产批号，因而这种罐头被戏称为“赤膊罐头”。这种多为如生厂的出口转内销罐头笋。之所以内销，是因生产过程中，罐头出现变型或漏气，而成为残次品。记忆中，若买这种罐头油焖笋，须去楼茂记。当年的宁波，颇具规模的酱品店才拆零出售罐头油焖笋。
如生厂的注册商标 来源：网络
残次罐头笋零售价格仍然不菲，母亲买回后盛在红花碗里，一家三代围坐吃饭，七八双筷子下箸，每人能吃的只是尝尝味道而已。物以稀为贵，如此尝味的油焖笋成了舌尖上的记忆。我们姐妹仨生病不想吃饭时，母亲总变着法儿来激发我们的食欲，买油焖笋是她的一招。如今每当瓶装油焖笋上市时，我总买一些吃，可再也吃不到儿时的那种味道。倒是看到旧报纸刊登的罐头笋广告，找回一些当年的感觉。
这种油焖笋罐头大多出口外销 来源：网络
时光倒流至1918年。那年春天，三位合伙人在宁波城西的凤岙市大雷庙试制清汁毛笋罐头成功。翌年，他们从大雷庙移址到西郊路一个名曰陈生号的酒栈，又制做了近万罐清汁毛笋。1920年，三人到马园正式设厂，添置械件，以半手工半机装生产各种罐头食品。这是宁波市档案棺有关档案记载的宁波如生厂创办的雏形。
1922年，如生厂开办初期的股票单张介人 收藏
从创办至宁波人买如生厂的老笋头与笋衣，历时半个多世纪。如生厂是如何渐行渐长的呢？如今从旧报纸所刊的罐头笋广告，还能了解一些百年如生厂的成长轨迹，以及宁波罐头食品工业的产品简况。比如如生厂在马园路设厂的那年，便在《时事公报》刊登了《宁波卫生土产鲜毛笋罐头》广告。之后，几乎每年都有该厂产品的广告，直至报纸停刊。
1920年10月1日《时事公报》中的宁波如生厂广告 来源：宁波市档案馆馆藏
从这则产品广告，不难看出一百多年前的毛笋罐头原料，仍为黄泥拱毛笋，这是其一；二是罐头笋与春间鲜笋毫无区别，可做咸菜笋、油焖笋、笋烤肉、蝦子冷拌笋，调和各种荤素肴馔；三是罐头笋消费对象，即本外埠中西菜馆酒楼或馈赠亲友。两年后，如生厂开发油焖笋新罐头，并称这一新产品——《油焖鲜竹笋为吃素良友》而告。再过四年的1927年，如生罐头食物厂至少已能生产油焖竹笋、油焖大头菜、清汁大头菜、精盐雪菜、五香糟鳗等五种罐头产品，且拥有了宝鼎注册商标，产品已获得美国费城赛会甲等大奖。
1927年8月7日《时事公报》中的宁波如生厂广告 来源：宁波市档案馆馆藏
在如生厂做大做强的同时，宁波罐头厂如雨后春笋纷纷开张，从当年报刊所登的罐头厂广告来看，仅1925年，宁波又有三家罐头食品厂生产罐头笋，分别是天一罐头食品厂，产品以清汁冬笋与清汁芥菜芯为主；余姚胜笙罐头食物厂生产淡汁鲜冬笋罐头；奉化生生罐头鲜笋厂则生产清汁毛笋与油焖乌笋。两年后的新年广告中，又新增大陆罐头食物厂和恒新罐头笋厂。其中的大陆笋厂就开设在西门外大卿桥南首，生产火车老牌油焖笋，自诩滋味最为鲜美。大陆笋厂与如生厂，两厂同设大卿桥南面，出产类似产品，两厂又在同一报纸的同一版面同一视框向公众广而告之。这样的同业竞争导致一年后的如生厂以《谨防假冒》的醒目标题，连刊宝鼎老牌油焖竹笋广告。
1928年11月22日《时事公报》中的宁波如生厂广告 来源：宁波市档案馆馆藏
远销海外的一种罐头笋来源：网络
那段时间宁波的罐头厂可谓“各显神通”。奉化溪口如新罐头食品厂注重产品的营销策略；奉化萃园罐头笋厂引进技师加强产品质量；宁波大笙笋厂聘请骆肇新律师为厂的法律常年顾问等。有序的同业竞争，促进宁波罐头生产行业的不断壮大，由此罐头笋成为宁波没有冰箱时代的美味食品。
来源：宁波档案
作者：王静
原文链接：https://mp.weixin.qq.com/s/hq3Y5Bcu_XjJRAejq3UPrg
浙公网安备：33020002001002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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毛笋是好东西，但去村里看看，挖笋的人是多少年纪的？效率低成本高，唉！
名字叫：许国宝，他的哥哥叫许金宝。现不知他们是否还健在世啊！！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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