现在如果提起“银楼”一词,一般人都会想起上海“老凤祥”、南京“宝庆”等品牌。事实上从清末开始中国银楼业大盛,除华南要埠广州、香港以外,其他各地银楼业几乎为浙江人垄断,尤以“宁波帮”居主导地位。据1932年统计,宁波市区共有大小银楼24家。在这其中,“方聚元”就是宁波代表银楼之一。 在“宁波档案”微信公众号2月16日发布的推文中,有不少德国建筑师恩斯特・柏石曼拍摄的老照片,其中一张“方聚元”的商铺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。虽然是黑白照片,但也足以看出铺面的景象。“方聚元”当年开在宁波郡城东渡门内第一道公墙的东大街上,交通便捷,地段热闹,坐北朝南,三开间梅园石门面,三大进楼房,极有气派。20世纪初的“方聚元”银楼 恩斯特・柏石曼 摄
宁波,曾是全国银楼业的后方根据地。清末民初,曾先后涌现出“方聚元”“凤宝”“方九霞”“行远”“紫金”“新凤祥”“老凤祥”“新宝成”“天宝成”等十余家规模大、影响力强的银楼。在这其中,“方聚元”“凤宝”“方九霞”“行远”“紫金”皆为镇海西乡柏墅方的方氏家族产业。其中“方聚元”和“凤宝”两家,前者在东渡门内,后者在东渡门外,更是整个行业内的翘楚。但是像这样的豪门大户也有自己的烦恼。由于人口众多加上生活奢靡,原先的家底早已被掏掉不少,幸好家族内出现一位有能力的人物,她就是方盛氏。 在资料中并未查到方盛氏的具体姓名,只知道她出生于镇海旅沪巨商盛家,之后嫁入方家,所以在当时被称为“方盛氏”。光绪末年(1908年),方氏遭家道之变。万不得已之下,掌店方盛氏选择了“壮士断腕”,忍痛卖掉了旗下产业“凤宝”,竭力经营“方聚元”。“方聚元”的金戒指 来源:网络
单纯的出售旗下产业并不能改变根本问题。为此,精明强干的方盛氏果断开始改革,她推出了两项重要举措。其一,她改家族式专营为入股式联营。邀请了上海银楼业大同行公所总董、南京路“方九霞成记”银楼经理桂增元与上海某银楼资深职员裘清甫联合入股,共同签订了合伙议单,共集资三万两千余银元,解决了银楼运营资金短缺的状况;其二,拉了裘清甫入股后,辞退了原来业绩平庸的经理,聘请了裘清甫为经理。裘清甫的能力很强,又吃苦耐劳、勇于任事,只是因为秉性耿直,所以在上海时颇受人排挤。方盛氏慧眼识人,授以全权负责店务之职。
“方聚元”在报纸上的广告 来源:1946年10月1日《慈溪报》
裘清甫时年三十岁,正是年富力强之时。他确定了几条经营原则。第一,专心于金银饰品的制作,精益求精以求顾客口碑,不炒作黄金。当时不少银楼利于黄金市场上金价的起伏做投机生意,获利丰厚但风险极大。裘清甫认为,像“方聚元”这样的老字号,做好本职才是正道;第二,储备资金,广开财源,扩大黄金储备,充实流动资金,应对可能发生的危机;第三,始终坚持一切以顾客需求至上,和气生财,狠抓店内服务,亲自坐镇店内为客户答疑解惑。这样的服务理念即使时至今日,仍有借鉴意义。 在方盛氏大刀阔斧的改革与裘清甫的精心管理下,“方聚元”银楼店的业务蒸蒸日上。对外信誉增强,对内人心安定,一派中兴气象,成为当时宁波银楼业界执牛耳者。 也许不少人会有疑惑,今天看到的许多仍存世的“方聚元”银楼的产品以金饰居多,而银饰较少。这是因为从上世纪20年代后期开始,受社会奢靡风气和西方文化的影响,金银行业出现了金贵银贱的市场趋势。为了应对形势的变化,“方聚元”调整了经营方向,改“银楼”为“金楼”,店内销售的金银制品比例调整为9:1。在技艺上大力发展时式镶嵌业务,派人去上海学习流行的制品技艺。“方聚元”金饰来源:网络
在黄金的品质方面,“方聚元”一直让人很放心。店里一直以“足金立品、诚信立市”为经营宗旨。当时上海银楼业大同行有规定,含金量达到99.3%即为“足赤”。但是要达到这个标准很多时候非常困难,即使是老师傅操刀,也难保证百分百不出偏差。为此,“方聚元”改良技艺,率先引入西方“硫酸提炼法”。因为这项技艺较为复杂,之后为了保证质量,放弃自行炼金,把浑金带往上海,交给正规冶金厂加工代为炼制。所以,“方聚元”店内出手的足赤金货完全达标,不会出现打折扣的现象。 前面提到过,“方聚元”在经营中取得“中兴”成就的核心人物是方盛氏和裘清甫。尤其是方盛氏,她依靠自己的能力和用人之道保证了这家银楼的平稳运作。但自从这位具有传奇色彩的女强人去世后,家族中的各位小老板们开始步上挥霍无度,亏空巨款之路,这家老店开始变得外强中干。对此,裘清甫尽管毫不含糊,要给这些亏空计算年利息一分,但并不能制止他们继续伸手要钱。亏空加利息,越滚越大。后来,在经理向股东一再催讨欠款之下,方家三房不得已于1923年前后把两股股份以原本的股价翻一番价格出让,蚌埠老凤祥银楼经理桂安卿和本店经理裘清甫各得—股。这样,裘清甫进一步大权独揽。但是,也为之后的发展埋下了巨大的隐患。
“方聚元”在报纸上刊登的广告 来源:1943年10月25日《时事公报》
从上世纪20年代开始,随着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国际局势的暂时稳定,帝国主义经济势力卷土重来,侵占中国市场,掠夺中国资源,上海金价步步回升,宁波银楼业生意渐渐清淡,“方九霞”“新凤祥”“新宝成”等相继歇业。到了30年代,日军侵占我国东北,加之国内时局动荡,影响到了各行各业。当时上海金价一再蹿升,民生萧条,百业凋敝。宁波银楼业举步维艰,“方行远”“方资金”的景况颇感困难,“方聚元”幸有裘清甫经营有方,仍能保持盈利,但也已是苦苦支撑。南京国民政府“废两改元”后颁行的法币 来源:网络
到了1935年,南京国民政府推行币制改革,实行“废两改元”,颁行法币,收兑全国银元,使金价暴涨,银楼业受到巨大影响。1936年,当局策划“方聚元”“凤宝”“天宝成”“老凤祥”“方行远”“方紫金”这六家银楼共同设立了联合收金处,名义上是让这几家银楼投靠宁波中央银行,替该行收购宁波地区的民间黄金,以赚取银行佣金,实则是想让银楼将库存金货兑换成法币。 以现在的眼光来看,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。但当时“方聚元”的股东,有的少不更事,有的老而无用,居然都没有看清此中玄机。当年的“聪明人”裘清甫此时早已年迈力衰,心有不逮,也无奈将店内全部存金一千余两拱手兑给该行。随着通货膨胀,法币疯狂贬值,宁波银楼业最终集体关门收场,“方聚元”也未能幸免。不过以“方聚元”为首成立的宁波联合收金处的组织形式一直持续到抗战初期,堪称中国银楼业史上的特殊一页,对以后中国金融市场的发展留下了极具意义的深远影响。 虽然“方聚元”银楼距今已经消失了半个多世纪,但在不少老一辈宁波人的心中它仍是宁波银楼业的代名词。曾经的“方聚元”,在宁波商业史上留下了重要的一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