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镇海区九龙湖镇杜夹岙村人,小时候几乎家家都种稻米。稻米主要分三种,分别是粳米、籼米和糯米。按时间来分,又可分为早稻米与晚稻米。我们这里的水稻一年只产两季。现在的年青人可能都不能分辨粳米和籼米。前者颗粒短胖圆,后者细长尖。而糯米则大多如粳米样子,只是颜色略有区别,是奶白色的。今天就来介绍下以稻米为原料制作的食物。稻谷 来源:甬派
最近打字,发现“粳”字读jing,而我们南方人都把它念成geng(其实读音更接近于gang)。后来上网一搜,才发现这里面还有学问。据网上文献记载,“目前阶段本字两读并存,北方读jīng,科学界和南方读gěng”。之后向北方的文友一打听,还真是这样。 三种米里,数糯米最好吃,其次粳米,最次籼米。因此在当地,喜欢拿糯米来做点心,拿粳米作为主粮。籼米太硬,颗粒分明,大多人不爱吃。但也不知为何,上了年纪的人,比如我爷爷,特爱吃籼米(也爱吃硬而粗糙的早稻米)。用他的话说,粳米煮的饭“糊糟糟”(形容像浆糊一样)的。特别是煮饭汤,吃着没多大意思。糯米来源:甬派
早稻米与晚稻米相比,又数晚稻米好吃。因为它生长周期长,日照充分,更加软糯香。所以我们这里的种田人家吃的大多是晚稻粳米,而买米吃的城里人就另当别论了。不过最近这些年又有些变化,因种的是杂交稻,又是单季,所以现在多统称为晚稻米。 北方人爱吃面食,而我们这里喜欢吃稻米。经过千百年时间的积淀,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饮食文化。当然拿稻米花样百吃,也是很自然的事。柴火大灶 沈东海 摄 吃稻米,吃的最多的是饭,其中又数大锅柴灶煮出来的最香。每年刚割好的稻子,做出的第一碗新米饭,更是顶顶香。稻米跟时令蔬果一样,也是要吃新鲜的,时日长了,口味就会变差。盛出来的第一碗饭,父亲会把它供在灶台顶上。接着父亲倒一酒盏清茶,燃三炷香,朝着灶君拜拜,说几句吉利的话祈求来年风调雨顺。接着,便轮到我们孩子吃了。每年吃新米饭,是令人盼望又开心的,那是一种真正稻米带给人的幸福感。吃完饭,锅底的“镬焦”又是我们小孩子的最爱。酥酥脆脆的,像现在超市卖的那种米制的锅巴,但两者一细比,又有天壤之别。卖的锅巴已经没了以前那种“镬焦”带给人的原味的清淡。炒过的镬焦,加了点调料沈东海 摄
那时家里如果没菜吃,或者小孩子吵闹着不肯吃饭,大人也有绝招。一碗红糖热开水泡饭,与一碗猪油酱油拌热饭,足以将孩子挑剔的胃口拿下。前者更适合孩子吃,因为他们喜欢吃甜食;而后者大人小孩都适宜。那时的农户人家,买了猪板油和肥肉,就会熬猪油,熬剩下的“猪油渣头”,趁热吃,又是我们小孩最喜欢吃的零食。想来这两样别出心裁的饭的吃法,我已经有二十多年没吃到了。加了酱油的猪油拌饭 周杰 摄
稻米除了煮成饭,在困难时期和那些胃口不好或老人那里,还经常熬成粥。粥用大锅熬是最经典的做法,另外就是煨在一个灰堆的瓮里。那时的农家,柴灶旁都有一个储存灰的地方,宁波人叫它“火缸”,口小肚大的瓮就埋在那里。粥煨在瓮里,在热灰的不断作用下,熬几天几夜最好吃。特别是瓮底刮出来的粥,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。以前奶粉很贵,也难买到,生了孩子的母亲如果没奶水,除了寄养在同是孕妇的人家,就全靠舀一勺这种浆糊状的粥,送到孩子的嘴里,把他们喂大。白粥 周海奇 摄
稻米除了熬成粥做成饭,最令人称奇的是做成乌饭。它是一种用乌饭叶捣烂,取其汁,与糯米同煮,做成的美食。只是这东西鄞州、四明山等地食用较多,我们这从未见过,也无口福品尝,也算是人生一大憾事。乌饭(糕) 周海奇 摄
蒸熟的糯米吃不完,可以趁热用木槌、石臼,打成麻糍。记得小时候,我家围墙外的巷口,有一只直径一米的石臼,长年储存着一汪天落的绿水,终于在多年后的某日,突然消失不见了。这东西在我出生以前,一定是被许多人使用过,因为我家院外石臼旁的那个老房子,原是村里吃大锅饭年代的食堂。只是从未见它被人使用过,非常可惜。记得多年前一次去慈城,在老城隍庙那里,还有人在用这方式打麻糍,内包咸菜冬笋,五块钱一个,很好吃。宁波人喜欢称这一美食为年糕团,小时候放学的路上,装着一桶煮好的热糯米粉团(一般粉里会掺点米粉或者别的,以降低其黏性),揭开棉被,揪出一块,内包咸菜冬笋,或芝麻白糖,满满的都是回忆。慈城古镇,手工捣麻糍、做年糕,包年糕饺沈东海 摄(下同)
慈溪鸣鹤古镇卖的年糕和年糕饺配料
鸣鹤古镇买的年糕饺(老底子也叫年糕团)
说到点心,糯米做的粢饭团想必宁波人都吃过。小时候因为穷,早饭我和姐姐都是在家吃的。一次,我们村里开了一家早餐店,卖的有大饼、油条、豆浆、豆腐脑,还有粢饭。一看粢饭这主要是用糯米做的,里面包了一根或半根油条,或者是一根火腿肠与几根榨菜丝,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吃。每见同学大快朵颐,一时好奇,花了五毛钱,买了一小团,一咬,外糯得“凝结结”,内是油条的酥脆,真好吃。假如再配上一碗热腾腾的咸豆浆或者豆腐脑,那可太棒了。煮糯米
由此可见,那时糯米的产量虽然不高,但对农民而言是个宝,所以都会种一点。小时候的冬天,拿糯米做年糕,是年年都要做的事。记得那时做年糕之前先要泡米,将一定比例的粳米与糯米混在一起(一般是100:4),泡在一只直径一米的大缸里。泡个一两天,泡透了,再拿到河里淘洗干净,就可装到竹箩里,用手拉车拉到年糕厂做年糕去了。那时候每次做年糕,我家总会带几包榨菜丝和三北豆酥糖,把刚做出来的一条年糕扯成饼,内包各种馅料,趁热吃。当时我家做过最特别的一种年糕,是红糖年糕,市面上很少见。方家河头年糕坊买的年糕
另外宁波人爱吃的碱水粽,就是拿草木灰泡出来的碱水,浸泡糯米做成的。味道如何,想必大家都知道。唯一想提的是,包碱水粽,应该用箬壳包最好吃。
清洗干净的箬壳
妈妈在包粽子
包好的碱水粽
宁波人喜欢的“白糖揾粽子”
做完年糕,家里就又开始泡糯米,准备做糯米酒。糯米酒是用纯糯米做的,不需要掺粳米。家里的厨房到现在还保留着一口直径一米多的大酒缸,是那时特意做糯米酒用的。 做糯米酒很简单,把泡好的糯米淘洗干净,上甑(甑:酿酒用的蒸糯米饭的炊具,外形略像木桶,桶侧有两个抓手,口大底小,底下有竹编的呈锥形的甑底,甑底的面上会绑上些丝瓜络,更好地防止漏米。甑身的顶部,有个甑盖,像锅盖。我家的甑,是从我太公手上传下来的,距今已有一百多年了。)蒸熟,倒到一只大竹箩里,用冷水淘洗,等糯米被冷却到不烫手的时候(也不能太冷,太冷了酵母菌没法发酵),就可以把糯米饭倒到大酒缸里,其间拌入白药(酒曲,那时我家多用甜白药),将米饭压实,中间掏个小洞,是以后出酒酿的眼子。做好这些,用木板将缸口封上,上盖一层破棉絮,毕竟是冬天,米也要焐一焐,才能发酵得快点。等出了酒酿,过几日,就可以往里面加水了,再过一段时间,酒就酿好了。儿时做糯米酒的大缸
酿酒时蒸糯米的甑
自酿的糯米酒,呈湖水般的淡青色,喝时烫热最佳。所以喝了一辈子酒,也几乎把能喝到的酒都喝了个遍的爷爷,总说,“酒,还是自己酿的‘白酒水’好,喝着舒服!”对于爱喝酒的老农而言,他们都有一根好舌头,而市面上卖的酒和纯粮食酿造的“白酒水”不能比。我们这里的人,将糯米酒称作为“白酒水”,可能是做酒的时候要掺水的缘故。但粮食酿造的酒哪有不掺水的,除非是果酒(比如葡萄酒、桃子酒等)。自酿糯米酒
剩下的酒糟,爱吃糟菜的,可以糟鸡糟鸭糟肉,甚至糟鱼,都很好吃。只是这么糟,一大缸的酒糟还是用不完,这时就可以拿到外面去“吊小酒”(蒸馏成白酒)。记得前几年,我和老婆去丈母娘的老家绍兴,那边做的糯米酒是用红曲发酵的,色如玛瑙,口味甚佳,只是随着年岁的增长,我已经不擅饮了,不然倒真想再醉一次。据老一辈的人口头流传,“白酒水”是“发食”,意指喝了它,很多旧疾容易复发。但我爷爷并不喜欢听医生的劝阻。烫热的糯米酒
米食对于孩子而言,除了上述这些,最爱的非爆米花莫属。现在的孩子一听爆米花,一定以为是在电影院门口卖的那种用玉米粒做的甜甜的爆米花,其实不然。我们那时的爆米花,是真正的用米做的。记得小时候,每年冬天村子里一来做爆米花的,一大群孩子就围了过去,除了好吃,还因为好玩。随时有一把刚爆出来的爆米花可吃,能不开心吗? 记得那时候去爆爆米花,大人总会抱一捆木柴,带一个编织袋,提着一小簸箕的大米,有时也需自带一小瓶糖精,让孩子排着队。轮到时交一点很少的钱,便可以见证一次奇迹的诞生。那时候由几把米变成一大袋爆米花,对孩子而言很神奇。而米花爆好的时候,“嘣”的一声巨响,编织袋已被米花塞得半满,溢了一地,胆大的孩子这时便瞅准时机,顺手往地上抓几把,拼命往嘴里塞。大人看了只会一笑置之。这东西在憨厚的农民眼里,确实太不值钱了。对于爆米花,自己也有记忆深刻的事情。记得那时吃爆米花,总是太猴急,因此常常把它吃到鼻孔里。这滋味很酸爽。另外那时除了爆米花,我们还会爆年糕片,当然原料也是自己做的年糕切成片晒干的。自制年糕片
当然,其他米食还有很多。比如用糯米做成巴掌大的方块状,下到油锅里炸熟的“粢饭糕”;比如大人小孩都爱吃的冻米糖;比如将糯米填塞到藕孔里,蒸熟,切片,浇上蜂蜜的糯米藕;比如将稻米磨成粉做成糯米粉、粳米粉、“对和粉”(一种糯米与粳米混在一起磨出来的粉,二者性能互补,更好吃);比如汪曾祺在《故乡的食物》中描写的炒米与焦屑;还有像一些少数民族将好好的饭焐酸的酸饭等等。 李渔在《闲情偶寄》中说过,“南人做米,北人做面,常也”。宁波人对于米食,确实有一种独特的偏爱。